一位來自中國的流亡者,一趟「種水餃,生果酒」的公益「跑路」旅程(轉載自關鍵評論The News Lens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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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仲秋,識得一位來自對岸被迫流亡的公益同路人。打從1992、1993年起,我們在各自的土地上投入公益領域。直到,她終於被迫從自己的土地抽離,歸期難定地來到我所在的土地,名為旅行實質流亡。文:張瓊齡(台灣國際志工協會理事長)

首先聲明,這絕不是趕搭時下仍夯、還故意嘩眾取寵取個怪怪主題的路跑活動。標題也沒弄錯,雖然是「種水餃,生果酒」,但不是掛羊頭賣狗肉那回事;實際上是一把公益人做到被迫「跑路」的辛酸淚,而不是時尚小資只要報名繳費就有贈品可拿的公益路跑。

去年仲秋,識得一位來自對岸被迫流亡的公益同路人(註1)。打從1992、1993年起,我們在各自的土地上投入公益領域。她幾度以不同名目來台,我不計次數想去就去地赴中,算起來在兩岸公益圈有共同朋友,但總不相遇。直到,她終於被迫從自己的土地抽離,歸期難定地來到我所在的土地,名為旅行實質流亡。

還沒被羅織高大上、偉光正的罪名前,她的行程總是排滿檔,成天要不正在路上奔波,就是在往奔波的路上,換個文言文的說法是:「摩頂放踵」。在香港與中國,真有幾項跟跑步、健走、毅行有關的大型公益活動與她關係匪淺,用「跑路」來形容她,相較於「顛覆國家」這種名目,倒還名實相符,並不算汙名化。

從二十多歲開始做公益,打算一輩子把公益作為志趣、融入骨髓的人,並不是成天呼口號、做倡議、寫文章、搞活動就能。專職公益人跟一般人沒什麼不同,天天也都吃喝拉撒睡、一路食著人間煙火、時時呼吸人間空氣才活下來的。

只是,被公益魂附身的人,眼裡看的,腦子裡轉呀轉的,在日常行住坐臥之間,情不自禁地擺脫不了公益思維。這既是一種自主選擇,也是自願背負的宿命。若旁人硬要編派說這是種無法自拔的成癮行為,只要下場不涉及被關入精神病院強行勒戒,就只能高調承認了吧。

為讓公益更加平易近人,以公益為志業的人,無不想方設法,讓公益能夠接地氣。

以我個人為例,自2004年以來,總算找到從公益旅行、一邊旅行一邊當志工、國際志工這些面向切入,只期盼能日漸擴大公益參與的光譜,拓展公益領域的同溫層。之所以選擇以「旅行」為載體,主要這是個跨領域、跨性別、跨世代、突破經濟條件,有心為之就有機會從事、形式不拘,且容易成為個人夢想之一的選項。想想看,當一個人在實現自己夢想的同時,若有機會也能順便造福他人,何樂而不為呢?

話雖如此,十多年下來,公益旅行總還是有人認為太過高調,或被批評太過粗淺,至今毀譽難以兩平。回頭說說那位跑路中的公益人,跨海而來的她,又是如何試圖接地氣的呢?

作為一名資深吃貨,這人在「跑路」途中,除了不虧待自己,同時也透徹看穿了人性,吃吃喝喝的場子往往拉近人的距離於無形。今年1月22日,我們首度在台北慕哲咖啡館以「讓妄事成為網事—讓一個人的癡心妄想成為社會網絡的事」為主題同台登場。山東人的她備好材料,邀請在場參與者一起動手包三款水餃、喝她用橘皮熬煮的茶,整個分享就交織在吃喝之際。

如今回想那次活動,差不多也算一場鴻門宴,除了昭告天下,她即將展開的不按牌理出牌、無邏輯暴走台灣環島行之外,也藉機把日後可能在台灣各處做落地接應的人與潛在粉絲兜起來。待眾人吃喝飽足了即使欲罷不能,我倆仍不得不背起行囊,一人向東、一人向南,各自展開旅程。

倘若,打從那時候起正巧有人孕育著一個新生命的話,時到如今,該也瓜熟蒂落。

只是,這種把吃吃喝喝與公眾議題做結合,經過將近十個月在台灣各地的操作,究竟能生出什麼果子來呢?

依我持續側面觀察,以包水餃串場的分享型式,約莫在行走的第六個月,也就是今年七月份,因著她在宜蘭深溝農村上的一堂釀酒課,喚起她昔日在家鄉釀酒的記憶,在居處不定的情境下竟失心瘋地釀起酒來。後續又經台三線地頭蛇的引介接觸到部落女農,得知產地每每有水果爛在園裡的遺憾事蹟,讓行動派的她在日後分享會上的吃喝項目具體產生「質變」,最終演變成「種水餃,生果酒」的局面。

閩南語有句俗話說,「種匏仔,生菜瓜」,是說當一個人時運不濟,什麼光怪陸離的現象都可能發生,而付出的努力最終與收穫也不成比例;依我的角度看,這個彼岸來的跑路公益人,「種水餃,生果酒」卻是再好不過的階段性成果,也是她在將近十個月環島台灣的過程中,找到以在地元素與台灣人產生鏈結的關鍵。

做為一個吆喝大家來參與公益的人,在最初的包水餃階段,她是個自掏腰包、自己備料(包括準備無形的議題,及有形的食材)、參與者呈現坐享其成的狀態;轉進釀酒階段後,她則漸漸成為一個提供技術與經驗的人,而把找料、備料的動作逐漸回歸給參與者。

做為一個外來者、外來因子,在行走台灣、認識台灣的過程中,由於沒有局內人的種種包袱與牽掛,她提供了局外人才能有的視角,以及局外人在所知有限之下特有的一股激情和無畏的勇氣。

儘管公益項目往往因人而生、最終得因地制宜,但從事公益行動者的精神則無國界之分,專職公益人在一個社會中,最容易也經常扮演的角色無非是做為「酒引」。除了讓各色水果轉化為酒之外,更可貴的是讓不符合市場標準規格、原本連離開果園的機會都沒有的水果,因著自釀無添加果酒的技術與風氣在素人之間蔓延開來,得以突破先天與後天的限制,有機會創造出價值。

如今,2017年這趟女阿甘「種水餃,生果酒」的公益「跑路」旅程臨近尾聲,1月22日在台北慕哲咖啡館起的頭,即將在11月11日回到慕哲咖啡館收尾——那天是一戰停戰紀念日,台灣的雙胞胎日、更生保護節,香港的夫妻節,韓國的情人節,中國的光棍節⋯⋯。那天,場上還會出現水餃嗎?會讓參與者自端出果酒來嗎?除了繼續直視不可規避又暫時無解的沉重議題,還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嗎?被迫跑路公益人的2018年,還繼續跑路下去嗎?